他，河北人，1979年考入我校國際貿易系，1984年本科畢業後考取我校國際經濟法律系研究生，同年被派往加拿大皇後大學學習，1985年回國，在我校法律系繼續攻讀碩士研究生，1987年畢業後留校任教。1989年赴美國學習，獲紐約州、康州律師資格，1992年開始在美國從事律師工作。在美期間，曾在紐約市從事青少年犯罪案件的起訴，曾創辦了自己的律所，曾擔任出庭律師。2004年底到香港，2006年開始在上海任私募股權基金公司首席法律顧問至今。

認識他的人都說他絕頂聰明。從小到大，“安分”二字跟他距離甚遠；與他始終相伴的是随性、随心所欲。他說自己的過往浪費了許多時間，但很好玩兒。所謂浪費時間，是從常規角度看，而他似乎并非常人。看他的故事，像看3D電影，很有視覺沖擊力，很“好玩”。

他就是劉鐵虎。

80年代中期，劉鐵虎（左三）與加拿大皇後大學讀書期間的老師們合影，左一為同學李金豔，左四為曹欣光老師

鏡頭1：“問題少年”

鐵虎的父母給他取名時，不知是否聯想到宋代詞人辛棄疾的“金戈鐵馬，氣吞萬裡如虎”的詞句。不過，他的老家邯鄲和邢台，地處晉冀魯豫交界處，民風剽悍。名字和地方文化或許于冥冥中滲入到他的血液中，讓他天生帶着一種豪情壯志。他自小在家鄉十裡八村出了名的淘氣。他父母早逝，他從小跟着叔叔、姐姐長大，家裡沒人管得了他。小學三年級，他組織小朋友打架足足持續了二十天！起因是他受了鄰居欺負，然後他把鄰居家鴿子毒死并把人家麥垛點着了。打架的結果是他被學校開除。但他卻因成績好而從三年級跳到了五年級！

上初中後，他仍時不時地搞些惡作劇讓周邊的人吃驚不小。一天，他帶幾個同學抓了許多蝴蝶塞進了英語課畢老師的粉筆盒。畢老師上課一打開粉筆盒，一群蝴蝶撲楞楞飛滿教室，那情景好不壯觀！畢老師在課堂受到這番驚擾後氣得不輕，卻沒向班主任告鐵虎的狀，隻是在教室走廊裡用袖子擦眼淚，随後回到教室繼續講課。此時的鐵虎一下良心發現了，他知道這位老師是因被打成“右派”從大城市被遣返回邯鄲教書的。他想：就沖着畢老師，我也要好好學英語！他的英語成績從此突飛猛進。

鏡頭2：貿院惡作劇

1979年，16歲的鐵虎考入北京對外貿易學院（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的前身）。回憶七八十年代的北京外貿學院，鐵虎的評價又是“好玩”二字。那時全校隻有一千多學生，老師們“文革”後剛從“五七幹校”重返課堂，同學們是恢複高考後考入貿院最初的幾屆學生，教學氛圍和文化氣息都很濃厚。

課程對于鐵虎來說仍然沒有壓力。那是個唯美時代，享有大把課餘時間的他，課下閱讀了大量文學名著，他能背誦不少莎翁的十四行詩。他還彈吉它，聽鄭曉英女士的音樂講授。鐵虎的姐姐是部隊文工團芭蕾舞演員，他身上也不乏藝術細胞。然而與唯美追求形成反差的是，他酷愛拳擊運動，他自吹其水平打遍貿院無敵手，豪氣盡顯。

而鐵虎之豪氣又豈止于此！那日，他在學校附近發現一個骷髅（貿院舊址原是墳地），他撿起來給塗上口紅，寫了仿哈姆萊特的詩句：“不論你生前多光彩，生命的結果都是這樣……”這些舉動之後他還不罷休，又用報紙包了放在電話亭旁。路過的同學撿到這個神秘紙包後打開查看，當時被吓了一大跳！但這一“案件” 因無人告密一直未告偵破！

本科畢業，他決定繼續讀研并選了法律專業。他是沖着馮大同教授的課“好玩”報考的。不過，1984年他進入法律系還沒正式上課，他就被送到加拿大留學了。1985年，他留學結束回國後繼續完成在貿大法律系的研究生學業。

讀研期間，鐵虎和比他低一級的法律專業研究生王雪華，代表中國大學生參加了在美國波士頓舉行的國際法庭模拟辯論賽，并打進半決賽。這是中國學生第一次參加此項大賽，是鐵虎留學的加拿大皇後大學的教授提供的資助。這項榮譽為UIBE增了光，成為1986年貿大十大新聞之一。

在波士頓，鐵虎記得很搞笑的一件事是，他和王雪華倆人在酒店電梯裡碰到一個加拿大姑娘對他倆說：“我愛你！”他倆聽了有些不知所措，于是客氣地道答：“謝謝!”等到再次見面時，那女生紅着臉解釋說：“我朋友教我，‘我愛你’是中文的問候語。”――原來如此！

早年劉鐵虎

鏡頭3：考試秘訣

1989年，鐵虎以貿大青年教師的身份去了美國，先後就讀于康州大學法學院和紐約大學法學院。其後他在美國考取了兩個律師資格，又為了“好玩”而通過了新澤西和加州的律考。

從小到大，從中國到美國，他最不怵的事情就是考試。高考時他得了邯鄲地區“狀元”，本科各門考試他也往往是年級最好成績之一。他的考風也别具一格。從高考、考研，直到考美國律師資格，他每考一門課，桌上都戳着一瓶啤酒，考前他先咕咚咚豪飲一痛，然再看卷子。酒精産生的興奮讓他腦子轉得更快。

紐約大學的稅法課程被稱為全世界法學院最難的課程，但他依然是該曠課還曠課，考試時該喝酒還喝酒。在美國考加州律師和新澤西律師資格的考試，他都是隻準備三天，以考着玩的心态，帶着啤酒進入考場。隻是考加州律師時他的啤酒沒被允許帶進教室。

他擅長考試的訣竅是：整體思考；所有的東西都是關聯的，找到了關聯的紅線，一切就迎刃而解了。

鏡頭4：美國法庭辯護律師

到美國後，鐵虎選擇職業的原則依然是什麼“好玩”幹什麼。

當時他看了不少打官司題材的電視劇，十分羨慕那些伸張正義的法官、檢察官。于是他在美國大學畢業後直接當了一名檢察官。他曾做過三年檢察官又做過五年刑事起訴和辯護，這個職業确實“好玩”。那些年，他百分之八九十的時間在法庭上，畫面感極強。他覺得自己每天都像在演戲，讓證人講故事，想辦法說服人。

在美國從事這一職業的中國同行很少，因為掙錢不多，卻對英語表達能力的要求非常高，站在法庭上，語言和思維必須要跟上。他的客戶都是有罪的人，他要讓證人明白該說什麼，他要判斷他們的性格，哪些地方可能在撒謊，并找到細節的錯處。而且，法庭上他的辯論還不能呆闆，他喜歡走來走去，氣勢奪人。他喜歡用顔色畫出證人的不同情緒，以便抓住對方的弱點，最終把一個本來沒希望的官司打赢，讓法庭在道德倫理的掙紮中落淚。

他純熟的英語此時發揮了作用。他知道，在法庭發錯一個音可能是緻命的，即使口音不對也會讓證人對你的教育水平産生質疑，讓法庭對你失去信心，讓對手找到你的破綻。經過幾年的出庭磨練，他的口語與本地人幾乎聽不出差别了。

每一場法庭辯論，同時檢驗着他的法律專業水平、心理素質乃至文化融入程度，對他的挑戰非常大，好勝的他為此很有成就感。

在美國，鐵虎自己開了五年律所。後來他轉向為别人打工，那樣掙錢反而多些。當然，他不是為了掙錢。他不再開律所，是因為他要為其辯護的人都在唐人街敲詐中國人、賣毒品、搶劫，有時不是直接犯罪而是間接做壞事，他在完全不可勝的情況下打赢的官司，卻可能導緻又一次犯罪的實施。他的職責本來是給客戶提供最好的辯護，但卻因為自己的一次勝利引來一場血淋淋的悲劇，他為此心中不安，睡不着覺。電視劇裡一出現辯護律師的畫面他都會換台。他想：我做法庭辯護除了表演技巧之外還有什麼意義呢？職業道德和心理沖突讓他迷惘。

他本來可以不作這些反思，刑事法庭接觸的陰暗面太多了，每天跟青少年犯罪，黑幫勢力，強奸販毒的案子打交道。但性格決定了他眼裡不揉沙子。他曾對一個毒犯子說：“總有一天我要把你關起來，别以為我找不到證據！”那罪犯被抓後也威脅他：“我出了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！”上司曾說他的性格棱角太突出。他覺得這不是個人恩怨，而是職業決定。

在美國做出庭律師時期的劉鐵虎

鏡頭5：告别美利堅

曾經在貿大校園愛上彈吉他的鐵虎，到美國後曾專門拜師學習古典吉他。但2004年，他那歡快中夾着思鄉幽情的琴聲中斷了。他離開了美國。

他之所以中斷了自己的美國夢，一方面是被國内快速的發展所吸引，另一方面也由于中國人在美國做律師，歸根結底會時時感受到的一堵看不見的文化隔閡和屏障。即使能說再好的英文，他仍然與美國同事無法平等競争。人家都出自美國寄宿學校，中學時代就在一個圈子長大。圈子對于他太重要了，特别是當他進入高層後，他需要接觸大客戶，而他由于沒有“發小”圈子，又不會溜須拍馬，對拉到大客戶就無計可施了。他的性格其實更适合做底層的案子，他用俚俗土語跟各個幫派打交道，稱兄道弟，可謂遊刃有餘。

鏡頭6：輪滑大叔

鐵虎從小愛好運動，到美國後他愛上了輪滑。他經常滑着去上班，去與客戶談判。近年來，他從美國律師界滑出，一路滑到香港，又從香港滑到了上海。平時出差，他也帶着輪滑鞋，一出機場就換上，他曾在市區一氣兒滑過兩三個小時。但一塊兒輪滑的同齡人越來越少，如今群裡同伴平均年齡都在十七八歲、二十來歲，他成了名符其實的大叔！

人們說，律師是拿命換錢。自從他滑進“知天命之年”後，逐漸把輪滑改為了滑真冰和騎車。良好的身體素質為他連續三四天不睡覺的工作強度提供着能量。他認為在這個領域做一個好律師應當能既知曉法律，又能将法律與投資融彙貫通。

作為美國企業的法律顧問，鐵虎做并購業務始于2001年。2004年後，他來到香港、上海繼續從事這方面的業務。他覺得，并購業務本身在中國、美國是一樣的，而中國與境外最大的不同是與政府、國企打交道的環節。

這位當年美國的法庭律師如今要面對的是中國的商務談判，要給商務團隊一個意見：堅持或放棄；投資的風險在哪裡。中外談判的原理是相通的，就像站在沙漠裡的兩個人同時舉起槍，你稍一猶豫可能被撂倒，但你又不能首先射擊。他需要看的信息涉及面非常廣，最後支撐他作出判斷的，與其說是法律專業知識，不如說是社會人生經驗，他每天面對的與其說是商戰，不如說是心理戰。

這位法學“海歸”，在投資并購業務中堅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線。他的原則是：不功利，不走捷徑；從長計議，樹口碑。有時他心裡也很矛盾：如果不是我們買了這些地，就不會造成地價飙升；如果我們不開發這塊地，就不會引起強拆的沖突事件！

從美國回到上海後的劉鐵虎（右三）與同事在一起。攝于2013年

鏡頭7：性情鐵虎

身在律師行當三十年，聰明的鐵虎也是清醒的。他在紐約市政府當檢察官，證人請他吃飯，飯錢都是他自己付，因為他知道接受25美元以上宴請，就是受賄，與打劫同罪。曾有個證人要送他一隻舊表，他沒接受，因為他無法計算這隻表的價值。回國加入投資界，他少不了“應酬”。為了避免飲酒，他推托自己酒精過敏或身體不适。

鐵虎看上去有些冷面，乍一接觸會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印象。他能與對方談成交易，合作成功，秘訣是獲取對方的信任。他其實心很細。一次，他得知商務談判一方的老丈人逝世，便扛着花圈到溫州農村參加了葬禮。感動了對方，很快跟他們公司簽了合同。他的行為帶給人的信息是客觀、講公道，往往項目雙方都相信他，碰到棘手問題也喜歡把他拉進去，讓他主持公道。

在貿院的本科和研究生的五六年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，今天留給他的是恩師、同學的情誼和一直不敢忘卻的理想：公平、正義、自由；活得像自己，事事争第一。

鐵虎也有許許多多無須3D觀看的内心的特寫鏡頭。經常在鐵虎記憶深處閃回的幾個鏡頭是：1988年，他決定再次出國留學。系主任馮大同教授一再挽留，希望他再幹一年，并保證會盡快幫他把妻子的戶口從河北遷到北京。馮教授懇切之情溢于言表，為此鐵虎又幹了一年。到了1989年秋，鐵虎執意要走了。這一次馮大同教授沒有留住他。這一走，直到馮先生1995年去世，鐵虎再也沒能與令他尊敬的馮先生見上一面。這成為他心中的一大遺憾。

作者：紫丁